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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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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備成了新任豫州刺史。

豫州士人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,大多嗤之一笑——荒謬,那張晗在豫州苦心經營了這麽久,豈願將之拱手相讓呢?

就算再怎麽擔心物議,張晗也不會乖乖聽從朝廷的鈞命吧,他們理所當然地這麽想著。

然而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。

張晗親自率人在城門處迎接了這位新使君,此後更是與其出同車、坐同席,言語之間盡顯親近之意。

豫州高門:“…………”

一定都是假的!肯定是張晗現在不好拂了天子的面子,公然與朝廷鬧掰,所以才把劉備迎來做個傀儡刺史。

等等……為什麽張晗帶著人跑到了兗州濟陰郡?為什麽這個傀儡看起來頗有威信的樣子?就連張晗的得力屬下在他面前也絲毫沒有輕慢之意?

眾人對此百思不得其解,難道這位權勢滔天的太尉真是毫無權勢之欲的聖賢?走到如今的位置之後,她竟還能心甘情願地受皇帝小兒的轄制?

在團團迷霧之中,一場準備已久的變革悄然拉開了帷幕。

劉備原本是不想到豫州治所上任的,他在徐/州結識的士人陳群也勸他不要蹚渾水。

但他最終還是來了。

他少有大志,卻至今無所成,空空在這世間蹉跎了三十五載。人這一輩子,像這樣的機會還能遇到幾次呢?倒不如放手一搏,起碼日後不會留有遺憾。

豫州的情況似乎比他想象中好了很多,他並沒在這兒受到什麽刁難。

一切都很順利,只是,到他手頭的侵地案好像多了點。

但細細想來,這樣的情況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。豪者田連阡陌、膏腴萬頃,貧者無立錐之地、無生活之計,這不正是世間的常態嗎?

劉備小心謹慎地做著他的豫州刺史,直到……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攔住了他出巡的車駕。

她顴骨高聳、骨瘦如柴,身上的衣物僅僅只能起到蔽體的作用。這位婦人一見到劉備等人,就慟哭出聲,哀哀地跌跪到地上,哭嚎道:

“貴人,貴人。”

張飛橫眉倒豎,將手中兵器一橫,大喝道:“何人如此大膽,竟敢攔我兄長去路?還不速速退去!”

“還請貴人可憐可憐我等,妾實在是走投無路,才會來這求貴人施以援手啊……”

這位婦人不停地磕著頭,泣不成聲地哭道:“貴人,貴人……”

突然被攔下的劉使君,並沒違背他遠傳於外的仁名,他面色嚴肅地攔下了沖動的義弟,上前扶起嚎哭不止的婦人,寬慰道:“夫人快快請起。”

“若有何苦楚,盡可對備直言,備雖駑鈍,卻決不會使夫人平白受了不白之冤。”

婦人直起身來,淚流滿面地說道:“那唐家欲強買我家的田地,我夫君不願,那家便心生歹計,汙蔑我兒竊走了他家的東珠……”

“妾的夫君與他們據理力爭,卻被毆打致死,妾那一雙苦命的小兒女……也被活活打死了……”

劉備長嘆一聲,還沒來得及作答,張飛就搶先一步,怒道:“何人竟如此歹毒?”

“是城西唐家的大郎君……”

張飛猛地策馬狂奔,“我張翼德必殺此獠!”

“三弟!”

劉備無奈地望著張飛揚長而去的背影,嘆道:“翼德怎麽還是如此沖動啊?”

隨行的文吏憂心忡忡地低聲道:“長社唐氏私兵頗盛,張將軍單槍匹馬,恐有危險啊。”

關羽聞言皺緊了眉頭,擔憂道:“翼德行事沖動,不若我帶些人馬去助他,順道將嫌犯一並抓捕回來審問。”

“那便勞煩二弟了。”

張飛快馬奔馳到城西後,便馬不停蹄地闖進了唐府。

普通的侍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,在發現對方來者不善之後,趕忙向唐家的家主稟報:“不……不好了,主君……”

來稟報的侍衛俯首而拜,倉惶道:“劉使君的義弟氣勢洶洶地闖進府中,說要捉拿大郎君。”

“還說,還說,主君若是不交出大郎君,便要將我們殺……殺……。”

唐賢心底一顫,咬緊牙關斥道:“我唐氏乃百年大族,豈是那些低賤之人可以侮辱的!”

他還沒沒想出應對之策,就又有一人神色嚴峻地闖了進來,“主君,又有一位長須將軍率了大批郡兵前來。”

唐賢大怔,先前各大族之間便早有流言,說劉備深惡士族,欲將豫州世家消滅殆盡。

劉備當真狂妄至此?抑或是,他要將唐家當成殺雞儆猴的筏子……

怎可如此,長社唐氏的百年門楣決不能斷送在他唐賢的手中!這一刻,唐賢拿出了平生未有的冷靜,對著自己的貼身侍從肅容道:

“速速派人去知會各家:唇亡齒寒,豈可獨善其身乎?”

侍從領命而去。

唐賢死死地抿緊了嘴唇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召集府中的門客部曲。”

“建安二年,時豫州新定,大族林立,豪強並起。縣有豪猾者,侵假田、戮黎庶,行事無所畏忌。

及豫州刺史劉備下車,治威嚴,整法度,吏治為之一清。

夏七月,長社唐賢不服教化,陰集叛逆於譙。賊寇聲勢浩大,從者甚眾。備兵寡,不能制之,遂遁走。

會太尉張晗屯兵陳留,遽發兵迎敵。晗聲馳海外、威震本朝,賊懼,謀棄城走。晗以奇兵襲之,未及三日,叛亂即平。

晗寬仁厚德,克逮克容,素不喜株連之刑,遂誅首惡而釋其無辜。州郡之士莫不稱其仁名,念其恩德。

又頒《田律》,以定得失、斷獄訟、明法度。士民感恩,鹹為用命。”

——選自《譙縣縣志[1]》

狂奔已久的馬忽然前蹄一軟,毫無征兆地向前跪下去。

所幸劉備也稱得上弓馬嫻熟,立時手疾眼快地丟了韁繩,身形敏捷地滾向旁邊的空地。

“大兄!”

張飛猛地勒馬,目眥欲裂地滾鞍下馬,連連問道:“大兄可傷著了?”

劉備朝他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,寬慰道:“我並無大礙,只是馬累壞了。”

關羽擰眉,凜聲道:“那些士族的私兵應當是追不上來了,我們幾人不如先歇息片刻?”

劉備望了望自己身後那些滿臉憊色的士兵,沈吟片刻,嘆道:“也好,大家都乏了,便就在此處歇一歇吧。”

奔襲已久的士兵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,從包裹中拿出為數不多的幹糧,默默地啃了起來。

堅硬、粗糙……這些幹糧的滋味並不好,但於他們而言,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。

這些士兵一邊咬著糧食,一邊觀望著周圍陌生的地形,偶爾和身邊的人對上目光時,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迷茫之色。

劉使君要帶著他們去哪兒呢?天底下還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呢……

“噠噠——”,幽深靜謐的山谷,將騎兵奔騰的聲音襯得越發明顯。

有伏兵!

劉備迅速站起身來,驚疑不定地觀察著周邊的環境。關羽張飛兩人亦握緊了手中的兵器,寸步不離地護在他身側。

——玄德公,欲往何處?

——欲往何處?

——何處?

不見其人,卻又有幽幽的回聲,層層疊疊地在劉備等人的耳邊響起。

未知的事物向來最令人恐懼。劉備身後的幾位士兵,已經哆哆嗦嗦地打起了寒顫。

張飛見狀大怒,高喝道:“何人在此裝神弄鬼?可敢出來與我張翼德一戰?”

山谷中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,緊接著,玄底紅紋的旗幟便映入了劉備等人的眼簾。

這是……要落井下石,還是要趕盡殺絕?

劉備憂心忡忡地握緊了拳頭,敵我雙方的實力過於懸殊,若是對方真的來者不善,那他們也著實沒有什麽脫身的辦法了……

“玄德公,別來無恙否?”紅衣鐵甲的將軍笑著打馬上前。

見狀,她身後那位著白衣、穿銀甲的趙雲亦跟著上前,盡心盡力地履行臨時的護衛之責。

劉備胡亂地理了理自己心中的思緒,然後便伸手攔下兩位結義兄弟,向張晗欠身作揖道:“承蒙太尉關懷,備無恙。”

他有些勉強地笑了起來,道:“不知太尉因何駕臨此處?”

“無他,猜到玄德公會來此處,我便帶了幾個人來迎接。”

劉備臉上的笑容越發勉強……張晗這架勢,倒不如說是來殺人放火、毀屍滅跡的……

“社稷蒙塵,百姓困苦,玄德公身為漢室宗親,豈能置天子、置朝廷、置天下於不顧呢?‘’

“若是玄德公願意隨我回晉陽,我一定向天子引薦您。”

劉備心中警鈴大作,這是試探,是威脅,還是警告……總不能真是邀請自己共襄大業的吧?

他連忙擺了擺手,誠惶誠恐地回道:“備才思愚鈍,不過碌碌之輩罷了,豈敢置喙天下之事?”

張晗規規矩矩地還禮,說道:“玄德公何必如此自貶?”

“難道是因為您不願與晗共同輔佐陛下嗎?”

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,劉備也實在不好搪塞了。況且,他看著張晗身後武裝精良的輕騎,無聲地嘆了口氣……事到如今,他也沒有了選擇的權力。

劉備熱淚盈眶地行禮,懇切道:“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。”

張晗莞爾,“想必陛下在看到玄德公這樣的肱股之臣後,一定會心生喜悅的。”

她一邊在心裏腹誹劉備這說哭就哭的能力,一邊親切地說道:“玄德公奔波已久,不如早些隨我回營地吧。”

“唯。”並州軍駐紮的營地離這個山谷並不遠,快馬奔馳只需半刻鐘的功夫。

張晗在抵達營地後,又與劉備客套了幾句,直到軍師法正帶著公務求見。

劉備識趣地起身告辭,自覺地帶著人到了張晗劃給他紮營的地方。

待劉備離開,法正便開門見山地問道:“主公很忌憚劉玄德?”

張晗對法正的敏銳一點兒也不驚訝,點點頭道:“是啊。威而有恩,勇而有義,不過一月的功夫,就能得到百姓的讚譽。”

“這樣的人,難道不比曹孟德更可怕嗎?”

法正將半邊眉毛一挑,咄咄逼人地問道:“主公既知其中利害,為何還要如此行事?”

張晗垂眸,答非所問地回道:“將他拘到眼皮子底下任個閑職,總比讓他在外面割據一方來得好。”

法正非常不雅地翻了個白眼,他問的是為什麽要把劉備放到晉陽嗎?他問的明明是為什麽不直接將他除去,以絕後患!

然而主公擺明了要裝傻充楞,作為謀士的法正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,他不情不願地另起了話頭:“主公打算何時回師?”

張晗悄悄松了口氣,道:“再等兩日吧。”

她粗略地思索了片刻,掰著手指說道:“再等兩日,趙伯然(趙儼)便差不多要從袁術處回來了。”

“趙伯然帶回的消息,可不一定是主公想要的。”

張晗想到記憶中那位美姿儀、好笑語的少年郎後,不由之主地露出了一個歡快的笑容,無所謂地回道:“我知。”

但若是不試著揮一揮鏟子,以後兩軍對壘時,她一定會後悔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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